清明节,我和往年一样在祖先牌位前摆好了亲手煮的面条。
却意外听到老屋外宋行简沙哑又埋怨的声音:
“四十多年了年年都只会煮面,看见这个黄脸婆我就觉得烦!”
然而四十年前,我就是靠着一个小面摊供他读完大学,他那时说最爱吃我煮的面。
第二天收摊,我看到他落下的老年机。
最新消息是他的狐朋狗友:
恭喜宋哥老来得子,孩子的新生宴为您订好了~
1.
“干什么?!谁让你动我手机的?!”
耳后传来熟悉的声音,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狠狠一推。
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前倒去,为了防止摔倒我伸出手抵了出去:
“啊!好痛!”
我煮面的锅才刚刚熄火,现在我一掌印了下去,手心霎时间红肿起来。
宋行简夺过手机听到声音看向我,眼神轻轻瞥过我被烫伤的手心,毫无心疼之色:
“都多大年纪了还笨手笨脚的?”
“活该!让你拿我手机。”
他冷哼一声,转身就走。
刚买了我最后一份面的大学生目睹了这一切,脸上流露出心疼的神情,上前看着我:
“阿姨,要不要去医院?我看你的手烫伤很严重。”
听到他的话我看了一眼已经冒起小水泡的手,突然瞥到手上那老旧的伤痕。
四十年前,我第一次出来摆摊,也烫伤了手。
只不过那时候的宋行简把我当成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,心疼得他不得了,一个劲地说自己不念了,不让我供他读书了。
我抬起头,愣愣地看着已经看不见宋行简身影的小路,苦笑地摇摇头:
“没事,习惯了。”
我听这大学生说我傻,哪有烫伤了还能习惯的,不过就是嘴硬罢了。
我没说话,任由他一边囫囵吞枣地吃着面一边嘱咐我好好爱自己。
看着他把一整碗面连汤都喝得不剩,我心里暖洋洋的。
多少年了,宋行简吃腻了我做的面,儿子女儿也吃腻了。
然而永远会有新的人想吃我做的面。
我终于打起精神,忍着手上的不适收拾完摊子回了家。
刚进门,儿子也在屋里,看到我懒洋洋喊道:
“妈,你怎么才回来?”
“你不会又去卖面了吧?我都说了你别再去了,卖面能赚几个钱啊,都不够我娶老婆的!”
“要我说啊,你就把姥姥姥爷留给你的钱都拿来给我在城里付个首付买个房子,我好把你接过去享清福的,这样多好!”
原本看到儿子的欣喜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冲散而去。
我平静地看着儿子理直气壮的模样,一句话都没说,去厨房下了两碗面端出来。
而后我又回了卧室一趟,再出来看到宋行简已经脸色难看地将面全数倒进洗手池里:
“我都说了多少遍了,在家里不准做面!”
“吃了四十年了,你没做够我早就吃够了,看着就恶心!”
我怔怔地移开视线看着那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被倒掉,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一样难以呼吸。
半晌,我才轻轻点头,掏出我曾经视若珍宝的红色小本子:
“知道了,我以后不会做了。”
“宋行简,我们离婚吧。”
2.
“对!你妈就是因为我不吃她做的面就要跟我离婚!”
“呵,她不会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小年轻在这里学什么闹脾气吧?都马上奔六的人了我真是懒得和她废话!”
“你自己和她说吧!”
宋行简和这些年的每一次吵架一样,每次我们一有矛盾他便打过电话去给在外地工作的女儿。
他知道,我心疼女儿一个人孤苦无依地在大城市讨生活辛苦,不想让她操心父母的事。
他递过来电话,颤抖着手一口接着一口吸着烟。
我淡淡瞥了一眼他抽的烟,接过了电话。
过去的四十年他一直抽的都是芙蓉王,问起来说习惯了。
现在他却换成了我从没见过的牌子。
习惯也是可以改的,对于一个烟龄四十多年的人抽烟的问题都能改,还有什么不能改的呢?
我猛然发现,我居然把我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、妻子、母亲,在比喻为一个习惯。
“喂?妈?我是旎旎啊。”
耳旁传来女儿的呼唤声,我回了神低下头嗯了一声。
手机那旁沉默了几秒,忽而传来女儿沉重的叹息声:
“妈,不要再闹了好不好?”
“我真的很累,婆婆一直挑我的毛病说怀不上孩子,我每天也很累,真的没精力再去调节你和爸。”
听到女儿这么说,我心里微微发皱,酸得我哽咽:
“旎旎,妈没有闹,妈是认真的。”
“认真的?妈你真要离婚?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都多大了,马上六十了,离婚了然后呢?下半生谁去照顾你陪伴你?”
“妈,这么大年纪了,有些事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,谁的婚姻不是一地鸡毛呢?”
我下意识问道:
“你的婚姻也是吗?镇东对你不好吗?要不要妈去给你撑腰?”
手机那头瞬间安静下来。
半晌,我听到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哽咽声,女儿沉默了很久才说道:
“对不起,妈。”
“你按照你的想法走吧妈,我支持你。”
挂断了电话,宋行简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我,气得浑身颤抖:
“旎旎居然支持你离婚?你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?”
“陆颜颜,你是不是年纪大脑袋糊涂了?就因为一碗面就要和我离婚?”
“行行行,我吃你做的面行了吧!你再去下一碗,我现在吃给你看!”
我突然觉得身心疲惫,看着眼前蛮不讲理的宋行简,突然觉得陌生至极。
下一秒,眼前一阵天旋地转。
耳旁的声音由近及远,直至消失不见。
我晕了过去。
再睁眼,眼前是一片白茫茫,身旁空无一人。
我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来,就听到外面的争吵声:
“说好的等孩子出生你就离婚,宋行简,你怎么出尔反尔?你把我和孩子放在哪里?!”
“这婚不离,我就带着孩子自己过!”
3.
宋行简带着一脸为难进了病房,在看到我醒来后眉毛一横:
“你怎么还和年轻时候一样,说两句就晕倒,烦不烦?”
我愣了一瞬,想起多年前因为起早贪黑导致我身体很差,本就贫血的身体更是羸弱。
经常深夜回家后就昏睡了过去,有一次直接睡了一天一夜没醒过来。
那时候宋行简急得翘了课带我去医院,一直守着我寸步不移。
我醒来后,宋行简憔悴地比我更像个病人,眼眶通红地抓着我哽咽:
“是我拖累你了,颜颜,都是因为我你才会生病。”
“我一定,一定会好好对你,这辈子永不负你。”
时光回溯,回忆与现实重叠。
见我没有反应,宋行简更是不耐烦,刚要继续斥责医生就走了进来。
他面容严肃,看了一眼宋行简问道:
“是陆颜颜家属是吗?”
宋行简点点头,毫不避讳地坐在一旁点起烟。
医生皱眉,看向他的眼神中更是震惊:
“这里是医院,不允许抽烟!我这里有些情况要和你们说!”
宋行简一脸不耐烦地掐灭了烟,手机震动,他看了一眼就往外走去:
“有什么事你跟她说就行,我去接个电话。”
我看到了,来电显示“王娇”。
是他的小三。
直到宋行简的身影消失在病房,医生才摇摇头同情地看着我:
“你怎么不让你儿子女儿过来陪床呢?”
我没说话,微笑着抬起头,心中有了预感:
“医生,我没事,你说吧。”
直到送走医生,我才从他刚刚说的话中回过神。
我生病了,很严重。
四十年的劳累压垮了我的身躯,我身体内的各个器官都衰竭得厉害。
医生说大城市的医院或许能有办法延长我的生命,但也只是延长。
眼角湿润,我呆若木鸡地伸出手擦拭了一番,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。
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,砸到床上、手上、衣服上。
恍然间,我看到病房门被人拉开。
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女人走了进来,怀里还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婴儿。
她趾高气昂地指着我的鼻子骂了很多话,我记不清了。
我只记得她最后说:
“你以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年就能抓住男人的心了?”
“我告诉你,要不是你供他读书你早就被离婚了,这么大年纪了你也有点数吧,别死皮赖脸地呆着了!”
“你知不知道,行简很恶心你,天天一身油烟味,还在外面摆摊,哪有点女人味?”
我擦干了眼泪,看着王娇浓妆艳抹的脸,又看向刚刚赶来的宋行简和儿子,缓缓勾起唇角:
“好啊,那就离婚。”
“但是,财产只能给我的孩子。”
“啪!”
王娇毫不客气地上前直接甩给我一巴掌,她的脸都要气歪了:
“我就知道你死皮赖脸的没安什么好心思!凭什么只给你的孩子?我的孩子也是行简的孩子!”
她边说着,又伸手想要再给我一巴掌。
“王娇!”
宋行简从身后扑过来,却还是慢了一步。
我眼看着王娇的手落下,我反手抓住她的手,摇摇头:
“因为这个家的钱,是我赚的!”
“我赚的钱,不会留给外面的野狗半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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