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替新上任的佛子渡了七年业障，明码标价。

替他破一次色戒，减我阳寿一年。

替他动一次杀念，散我一半气运。

替他渡一次心魔，剜我一寸心头血。

后来，他功德圆满，即将立地成佛。

我拖着这副罪孽缠身的破败身躯，抬头看着莲台上宝相庄严的男人，忽然笑了。

「佛子，你说我这身为你而生的滔天罪业，够不够送你下地狱？」

1

金光万丈的须弥山顶，梵音大作。

今日是佛子寂渊功德圆满，立地成佛之日。

他身着一尘不染的金色袈裟，盘坐于九品莲台之上，宝相庄严，眉眼低垂，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。

台下，信徒们俯首叩拜，山呼海啸般的尊崇声几乎要掀翻天际。

我混在人群最末，一身破烂的灰袍几乎与地上的尘土融为一体。

业障缠身，我的身体早已破败不堪，每呼吸一次，肺腑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

我望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，想起了七年前的初见。

那时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佛子，只是个眉眼清秀，却因尘缘未了而迟迟无法精进的小沙弥。

而我，也不是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。

我是南国首富之女，月泠。

我们在一座破庙里定下契约。

他需要一个干净的灵魂去承载佛祖的传承，而我，需要他以佛子之名起誓，待他功德圆满后，为我被奸人所害的家族寻一个公道。

这交易听起来很公平。

我替他承载修行路上所有的业障，他替我复仇。

「月施主，你可知替贫僧渡业，代价为何？」

我记得他当时问我，神色悲悯。

我满不在乎地笑了。

「大师放心，只要能报仇，多大的代价我月泠都付得起。」

于是，这七年，我成了他最肮脏的影子。

他每一次动摇，每一次破戒，每一次心生恶念，最终的恶果都由我一人承担。

如今，他终于要成了。

而我，阳寿将尽，气运全无，心脏被剜得只剩薄薄一片。

我抬起眼，看着莲台上的寂渊缓缓睁开双眼，那双眸子清澈如琉璃，不含一丝杂质。

他已经彻底忘了。

忘了那个在桃花林里与妖女纠缠，满眼**的他。

忘了那个为争夺一枚菩提叶，对同门师兄动了杀念的他。

忘了那个野心滋生，妄图勘破天道，差点走火入魔的他。

他忘了，我可还全都记得。

司仪高声唱喏：「佛子功德圆满，即将证道！请佛子斩断最后一缕尘缘，立地成佛！」

所有人都以为，他的尘缘早已斩断。

可他们错了。

我就是他最后一缕，也是最深最黑的一缕尘缘。

我拨开身前的人群，一步一步，朝着莲台走去。

每走一步，身上缠绕的黑气便浓重一分，脚下的土地都仿佛被我污染，寸草不生。

信徒们惊恐地散开，像是避开什么瘟疫。

莲台上的寂渊，终于看见了我。

他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上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
我冲他咧开嘴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
「寂渊，七年了。」

「你的债，今日该还了。」

2

我的声音不大，却像一道惊雷，在庄严肃穆的须弥山顶炸开。

所有的梵音、所有的叩拜声，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。

数万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，惊愕、鄙夷、愤怒，不一而足。

「哪来的妖孽！竟敢直呼佛子名讳！」

一位白眉老僧怒喝一声，拂尘一甩，一道金光便朝我射来。

我没有躲。

那道足以让寻常妖邪魂飞魄散的金光，在触碰到我周身黑气时，竟如泥牛入海，瞬间消散无踪。

老僧脸色大变。

信徒们更是哗然一片，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恐惧。

只有莲台上的寂渊，依旧死死地盯着我，俊美的脸上血色褪尽。

他放在膝上的双手，在宽大的袖袍下，不自觉地攥紧。

我看到了。

我笑得更开心了。

「怎么？佛子不认得我了？」

我拖着沉重的步子，继续往前走，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他的心上。

「七年前，是谁在破庙里求我，说只要我肯替他渡业，什么都愿意？」

「七年后，你高坐莲台，受万人敬仰，就要翻脸不认人了？」

寂渊的嘴唇动了动，似乎想说什么，但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
「一派胡言。」

他缓缓站起身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，声音冷得像冰。

「你是心魔所化的幻象，意图扰我道心。」

「诸位长老，速速将此魔**！」

好一个心魔幻象。

好一个扰乱道心。

他这是要将我彻底抹杀，好让他自己干干净净地成佛。

我仰头大笑起来，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。

「哈哈哈哈！寂渊！你真是好狠的心！」

「我为你承担了七年的罪孽，如今油尽灯枯，你却说我是心魔？」

「好！既然你说我是心魔，那今日，我便让你看看，你的心魔，究竟有多深重！」

话音未落，我抬起手，指向他。

「七年前，你在青丘桃花林，为了一株仙草，与狐族圣女春风一度，破了色戒。」

「佛子可还记得，那晚的月光，有多么撩人？」

我话音一落，身上黑气翻涌，一道清晰的裂痕出现在我的眉心，我的气息瞬间衰弱了一分。

这是破他色戒的代价，折我一年阳寿。

寂渊的身体猛地一晃，脸色惨白如纸。

台下的信徒们炸开了锅。

「不可能！佛子六根清净，怎会破色戒！」

「这妖女在胡说八道！她在污蔑佛子！」

我没有理会那些叫嚣，只是看着寂渊，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。

「五年前，宗门大比，你为夺那片可助你悟道的菩提叶，对你的师兄寂明动了杀念。」

「你那一剑若是再偏一寸，寂明师兄可就没命了。佛子，你午夜梦回时，难道就没想起过他当时惊恐的眼神吗？」

随着我的话，我身上本就稀薄的气运，又消散了一半。

我能感觉到，我的命格正在崩塌。

寂渊的呼吸变得急促，他眼中的琉璃光彩开始变得浑浊。

他想起了，他全都想起来了。

「够了！」

他终于失控地吼了出来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「我说了，你是心魔！是幻象！」

他抬起手，掌心金光大盛，一道威力无穷的佛印朝着我当头压下。

他想杀我。

他真的想杀了我，来证明自己的清白。

3.

佛光普照，威力无边。

信徒们发出了惊呼，似乎已经预见了我被轰得魂飞魄散的下场。

我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，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。

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看着那张曾经在我面前流露出脆弱与祈求的脸，如今只剩下冷漠与杀意。

「寂渊，杀了我，你就真的干净了吗？」

我的声音很轻，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。

那道即将落在我头顶的佛印，猛地一滞。

寂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，额上青筋暴起，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
**我的佛印与他内心的挣扎相互抗衡，金光忽明忽暗。

「杀啊！佛子，杀了这个妖女！」

「不能让她再妖言惑众了！」

台下的信徒比他还要激动，声嘶力竭地嘶吼着。

我看着他痛苦的神色，心中却无半分快意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芜。

我缓缓抬起手，摸向自己的胸口。

那里的衣衫早已被心头血浸透，变得又冷又硬。

「佛子，你最大的业障，不是色戒，也不是杀念。」

我看着他的眼睛，一字一顿。

「是你那颗，想要凌驾于众生之上，甚至想取代佛祖的野心。」

「三年前，你闭关冲击佛境，野心滋生，引来了天外邪魔，差点走火入魔。是我，替你挡下了那一劫。」

「代价是，剜我一寸心头血，为你塑造金身，**心魔。」

我猛地撕开胸前的衣襟。

那里没有**，只有一个碗口大的窟窿，边缘血肉模糊，隐约可见里面微弱跳动的一点灵光。

那是我仅剩的半颗心。

「这七年，你动了三次心魔，我便剜了三次心头血。」

「寂渊，我的心都快没了，你拿什么还我？」

「啊——！」

寂渊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，那道悬在我头顶的佛印彻底溃散。

他再也维持不住宝相庄严的模样，踉跄着从莲台上跌了下来，一口金色的血液喷洒而出，染红了身前的土地。

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
所有人，包括那些之前叫嚣着要杀我的长老和信徒，都呆呆地看着我胸前的窟窿，又看看狼狈倒地的寂渊，脸上的表情凝固了。

真相，已经不言而喻。

我拖着残破的身躯，走到他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
看着这个我用性命和一切换来功德圆满的男人。

「佛子，你说，我这身为你而生的滔天罪业……」

我俯下身，在他耳边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轻声问道：

「够不够，送你下地狱？」

4

我的话音落下，天空风云变色。

原本晴朗万里的天际，瞬间乌云密布，电闪雷鸣。

那象征着接引他成佛的祥云瑞彩，被浓重的黑云吞噬，化为不祥的血色。

天道震怒。

一个身负如此深重因果业障的人，根本不配成佛。

「不……不……」

寂渊瘫坐在地上，失神地望着天空，嘴里喃喃自语。

他筹谋了七年，牺牲了七年，眼看就要成功，却在最后一步，被打回了原形。

不，比原形更惨。

他如今是欺瞒天道的罪人。

「孽障！都是你这个孽障！」

白眉老僧最先反应过来，他指着我，气得浑身发抖。

「佛子本是天选之人，都是你这个妖女，用罪业污染了佛子纯净的道心！」

「诸位长老！随我一起，诛杀此魔，为佛子清除业障！」

十几位须弥山的长老同时出手，各种法宝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，从四面八方朝我袭来。

他们想杀了我，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身上。

只要我死了，寂渊的罪业便无处可寻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。

真是可笑。

我看着那些闪烁着各色光芒的法宝，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死了也好。

这七年，太苦了。

我缓缓闭上眼睛，等待着解脱的降临。

然而，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。

一阵强劲的罡风从我身前爆开，将所有袭来的法宝尽数震飞。

我猛地睁开眼。

只见寂渊挡在了我的身前，他张开双臂，像一堵墙，将我牢牢地护在身后。

他的背影依旧挺拔，却多了一丝萧索与决绝。

「都住手。」

他的声音沙哑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「她是我的因果，与你们无关。」

长老们都愣住了。

「佛子！你糊涂啊！此魔不除，你道基必毁啊！」白眉老僧痛心疾首地喊道。

「道基？」

寂渊转过身，看着我，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痛楚与悔恨。

他自嘲地笑了笑。

「我的道基，早在七年前，就已经毁了。」

他伸出手，想要触摸我的脸颊，却在离我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。

他的手，干净、温暖，带着佛性的光辉。

而我的脸，冰冷、死寂，布满了罪恶的纹路。

我们之间，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。

「月泠……」

他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，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。

「对不起。」

对不起？

七年的折磨，七年的牺牲，就换来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？

我心中那片死寂的荒原，突然燃起了一簇火。

是愤怒，是怨恨。

「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？」